夫君去世的时候七十多岁,是笑丧,儿女孙子都哭得伤心,听得我脑仁疼,我一身素服溜出去了,我可爱的小郡主见我没带侍女,不放心,偷溜过来扶着我到处走走。
就在西淮河对岸,那家酒楼里——有一对年轻夫妇,那是我父皇与母妃!我绝不会认错!年迈不听使唤的身体晃悠悠走过桥,他们正从酒楼里出来,脱下龙袍宫裙,他们不过是寻常年轻夫妇。
他们是鬼魂还是我的幻觉?
父皇本想假装不认识我,奈何母妃唤了我一句——宜珊。
这句宜珊让我梦回到小时候,恍惚间,这数十年来仿似一场午睡小憩,醒来后我依然是庆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承欢父母膝下……西淮河畔叫卖的小贩一声吆喝,买饼了,把我拉回现实。
我再也不是那个在皇宫被前呼后拥的天家少女,我是德高望重的荣国公主,我的外孙女正搀扶着年迈老弱的我。
母妃精致容颜依旧宛如少女,父皇没有留胡子,看上去和我四五岁时候见的样子相差无几,为什么他们没有老去?
若是转世,我倒也想相信,但母妃唤我那句宜珊,断断只有她才这般唤我,十几年前皇兄死后,再也没人唤过我宜珊了,也无人有资格唤我闺名。
他们不会老,为了掩盖自己不老的容颜只好假装殡天。
原来那时的状元爷,也不会变老……
父皇知道之后,让他永远消失了,逼他远离京城与我的封地,长居远方。
那人是谁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长得好看,才华出众,罢了。罢了?
大概成了一个执念,我这数十年来相夫教子,那人是谁,长得如何,才华多高,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懵懂,觉得他像一个如意郎君,父皇让他消失在我眼前,后来出嫁后他便成了一道白月光,永远得不到,深深成为执念,其实当时只不过是少女时期一道想让自己变成爱情佳话之中的女主角,恰好遇见他罢了。
母妃出钱以小郡主的名义资助祁州白王爷造反起兵,母妃看太透了,朱南赤南交替才能洗去一段连父皇在位时都无法洗去的历史,改朝换代,我看不见了。
几年后弥留之际,父皇把我抱在怀里,有那一瞬间我以为是小时候他把我抱在怀里哄,窗外的喜鹊停在窗台上,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和我从小住的皇宫很像,这一刻就像是儿时在宫里午睡一般。
呐,一会儿要叫醒我,下午要和皇兄去玩,今晚还要吃红豆糕奶方酥还要喝桃花茶……
为什么他们都在哭?
将死的我也不伤心不想哭,他们为什么要哭,在我门外时起彼伏的哭声吓走窗台上的喜鹊,他们哭的不是我,他们在哭自己,是哭没了我之后,赤南不会善待朱南后裔罢了。
但是为什么母妃也在哭?
我想伸手为母妃擦擦眼泪,但是被病魔吸食了全身力气……皇兄来了,六弟也来了,皇祖母也在等我……
呐,宜珊困了,一会儿可要叫醒我,约了皇兄去玩耍,还要吃点心,今晚要告诉母妃,今儿教书先生说宜珊的功课比皇兄好呢……
三。
二。
一。
喜鹊的叫声过于聒噪,我冷不丁爬起来四处看几眼,记得母妃在我面前掉眼泪,我,傅宜珊,灵犀公主,八十多岁了。
镜子前的我分明是十几岁的模样。
不,绝不可能,这数十年难道大梦一场?
披上衣服连夜跑出去,乳母见我急匆匆连鞋子都穿反了,急得在我身后追着,这是皇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寝宫,长街宫巷皆是我幼时模样,灵犀宫,我一路奔至灵犀宫,夜色里父皇还没睡下,亮着灯,还听到贤妃娘娘的咳嗽声,她向来与我母妃面和心不和,想是故意和母妃错开时间来的,五皇兄夭折后她开始病了,我记得贤妃娘娘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薨了,死于咳疾。
太监宫女拱手将我拦下,说道皇上在与我贤妃娘娘议事,容他们通传一声。
是父皇?真的是父皇?
晚风吹干眼角的泪痕,脸上滚烫烫的,果然是真的!
父皇擦下我脸上还没干涸的眼泪,心疼地拉着我的手道:“宜珊怎么了,手这么冷?做噩梦了吗?”
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语无伦次摇着头说不出话,贤妃娘娘识趣地退下了,我才愿意开口道:“父皇……你是不是……不会老?”
瞬间,他的眼神变得错愕万分,数刻说不出话语,是真的,梦是真的。
我懂了,如虚如幻,梦里梦外分不清真假,莫非此时才是梦?我难辨此时彼时,乳母没念过什么书,她教道,对于现在的我,无论此时是真是假,但此时才是我真实所在,若此时是假,那此时的我也就是假的。
不管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亦或是说那几十年时光是一场大梦,我与父皇之间沉默良久,母妃来了,我说明来由,他们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几天后,皇商慕容家进宫觐见,父皇秘密唤了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