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将军留步。”嬴政林立在咸阳城外的风口,一袭月白色的衣裳,白玉的发冠将长发束起,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就为了等这个称病告老还乡的将军。
王翦骑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跟着仆从,马车里坐着的或许是他的家小,长髯多了几分灰白,精神矍铄,双目有神的模样,风姿却依旧不减当年,听到言语后拉了缰绳停在了嬴政面前:“原来是赵大人啊,老夫我正要还乡,赵大人又何故拦我?”
赵扶苏素来和王上一条心,又何必来拦他。
“此番是王老将军受委屈了,在下仰慕老将军已久,可否到舍下小叙片刻。”嬴政拦住了人的去路,面对着王翦却也丝毫不惧的神色,躬身一拜要请王翦下马。
王翦捋了捋长须,仰天笑了一声而后纵身下马,姿态潇洒而豪迈:“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而后回头嘱咐众人:“你等在此地等我,我片刻便回。”
“是。”众人齐声应道。
“王老将军请,就在不远处的长亭,在下备了几壶淡酒,几碟小菜,还请不要嫌弃。”嬴政跟在王翦右后方一步的地方,不远也不近,距离刚好。
清晨的朝霞上升,给这天地染上了几分温暖,嬴政和人就这样对坐在长亭中的桌案上,原本侍候的小厮也已经退下。
壶中的酒还暖着,嬴政给人斟了一觥:“老将军不必赌气,王上一时不信任也是应该的,毕竟老将军伐楚要走的几乎是大秦的全部兵力。
若是有旁的心思,那王上这个位置也岌岌可危,是也不是?
但是攻楚的重任非老将军莫属。
楚国地广而根基深,国家富饶物产丰盈,即便王公贵族腐朽,但基业还在,又岂是李信区区二十万兵马可攻下的。
王上年轻气盛,又有才能,难免自视甚高,等此次磋磨过后,他自然会亲自来请将军,还望将军不要计较。”
赵扶苏的这番话说到了王翦的心里去,只觉得窝心,一觥酒饮下还觉不够又给自己倒了一觥,连饮三觥才觉得松快了一些:“赵大人既知,为何不劝他。
赵大人是王上的老师,又同王上是那种关系。
他一向听你的话,大秦此次,只怕是要大败而归。”
王翦又是长叹一声,多少无奈。
嬴政也饮下了一觥酒,品味着口中淡淡的味道眸色渐暗而后回答:“劝了。”
从韩国回来这么几年,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那样大的分歧,这次的教训他上一世就已经吃过了,嬴政能理解赵政的戒心和想法,那可是六十万大军,一旦给出去,不能出分毫的差错,无异于是一场豪赌,一旦有丝毫的差错,便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凭着楚国的基业,光听李信的纸上谈兵又怎么攻得下来?
“那肯定是赵大人未死谏。”王翦一语道破。
“是。”嬴政发出一丝苦笑来,停杯投箸看着眼前的老将军。
“为什么?那可是二十万将士,多少性命?”王翦拍案,隐隐有了几分怒意。
“老将军明白,战争无论胜负,总该会有流血牺牲的,只是多少,我方和敌方的差别而已。
来日这些人,都是大秦的子民,但这是统一必须作出的牺牲。”嬴政语调平淡地告诉他,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赵政是王上,更是未来的天子。
他会听朕的话,但他更该有自己的判断。
于他而言,朕的言语又何尝不是片面之词,有的总该眼见为实。
他非常人,有常人没有的远见和胸襟志向,但是自从朕到他身边起,十余年来,他走得太顺了。
这样的失败并非不能接受,总好过来日铸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便让他去做。”
他是自己,也是独立的个体,毕竟这才是秦王政不是?我相信你,但我并不会认同你的所有观点,跟在你的后面做一只应声虫。
从赵政对嫪毐和赵姬的处理办法嬴政就看出来了,之后的事情,事无大小巨细,他们都是商量而非一个人去决定另一个人。
大部分时候互相意见相同,偶有偏颇。
有的事,嬴政并不能替人决策,或许让人经历一次更好。
王翦深深地看着人,有时候他很庆幸赵扶苏是友非敌,这个人深不可测,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去招惹王上也不要去招惹赵扶苏,而他竟敢直呼王上的名讳。
也或许他们是一路的,王翦有时候并不能明白他们做的事,只隐约觉得他们做的是大事。
用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去买王上的一个教训吗?王翦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这样可怕,用轻飘飘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言语,说他无情却又不然,说他有情却觉得更加荒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站在高处用俯瞰众生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将军,在战场上戎马一生,自然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可这些流血得有回报,他不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