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从一开始看到新闻里颠倒黑白的出离愤怒，到餐风饮露的麻木。

新闻里宣称已经掌握了西奥多犯罪的证据，并展示了监控画面——西奥多把打火机丢向窗帘，眸底火光闪烁。

整个画面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模糊，又断断续续地，仿佛被烧毁了部分图像，显得真实可信。

荧幕的光照在西奥多脸上，照得那张安静的脸有些出神。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

但她觉得，西奥多以前目睹父母被虐杀，没有被摧毁，现在更不会，他的生命力是刻在骨子里的，一如人类。

“别怕，有我。”周素牵住了他冰凉的手，一如既往。

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外加一个少年通缉犯，她带着西奥多东躲西藏，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比西奥多还慌。

就这样，她又是依仗什么夸出的这番海口。

周素有些心虚，瞥了眼西奥多。

他不置可否，戴上口罩，拉着她穿过夜幕中的人流。

两个人并肩而行。

在周素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才开口：“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是仿生人，却要救我？”

“这个啊，”周素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因为他是未来的战争领袖？因为现在的他信任自己，所以值得被拯救？还是因为她想要完成任务保命？

都有些，但又都不准确。

“你听说过''girlhelpgirl''这个口号吗？”

西奥多点头：“历史课教过，是200年前女权运动兴起时提出的。”

“嗯，放到现在，我觉得应该是''humanhelphuman''，面对危机，人类需要彼此依靠，需要治愈受伤的股骨，才能重新站起来。”

周素想起玛格丽特·米德所说：第一个象征人类古老文明的标志，不是工具、不是文字，而是人类文明尚在原始时期时，一个愈合的股骨。

因为，断了股骨的人没有他人帮助，就无法打猎、采集果实，或者保护自己免受野兽侵袭。

所以，受伤后愈合的股骨，代表人类帮助受伤的同类，他们拥有同理心，而不是遵循残酷的丛林法则，优胜劣汰。

他死水般的瞳孔露出某种讶异的神色，握着周素的手紧了又紧。

隔了好久，才笃定地、用近乎兽般的直觉道，

“你是人类。”

惊雷撕开夜幕。

周素的心脏出现裂纹，她清晰地感到它在跳，一下、又一下，无比鲜活有力，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

“你相信我是……”

“你就是。”对方毫不迟疑。

周素瘪了瘪嘴，脸颊被雨点打湿，咸咸涩涩的。

周素不断用力点头，逐渐湿透的肩膀传来温暖的拥抱。

她紧紧回抱住他：谢谢、谢谢……

对方的身体带着种成长期的抽条，像是土壤中新鲜发芽的苗，正不顾一切冲破雨夜，奔向她。

长久以来的苦闷、委屈，以及不断重启中的自我怀疑，五味杂陈，让她宣泄式的大哭起来。

她本想治愈那颗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受伤心灵，却没想到被抚慰的是自己。

在哭泣声的感染下，周素察觉到西奥多的肩膀同样颤抖剧烈，那股哀恸却并不绝望的感情沿着被捏紧的后背衣服，坚定地传递过来。

滂沱大雨下，两人紧紧相拥，湿冷的雨点浸没了衣物和皮肤，却浇不透滚烫的血。

周素久违地感到人类口中的互相取暖，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和感动的事情。

他们都在成长。

也深知，人可以被打败，但决不会被打倒。

不管是周素和西奥多，还是全部人类。

下水管通道。

虽然周素设法用不光彩的手段借了点钱，但是没有身份，无法入住旅店，她只能带着西奥多到幢贫宿。

淋了一夜，西奥多有些失温。他褪去了湿冷的衣物，搓着手臂，试图让自己暖和过来。

周素终于还是不忍心，双手环住瑟瑟发抖的他。

肌肤相贴，却没有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周素拍着他的背，说着别怕。

西奥多吸了吸鼻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抱紧她：冷。

这样呢？

周素运转cpu升温，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他的手心柔软，却僵硬得一动不动。

冷。

还冷啊。

周素抚摸着他的手背，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

周素，西奥多的头埋在她颈间，传出的嗓音带着股闷闷的湿黏，像是琴弦沾染着水珠在震颤，永远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