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礼貌地隔着车窗挥挥手,但四扇车窗均贴了特殊的玻璃纸,政宗实在里头并没有看见羊咲的举动,从羊咲一侧看来,政宗实无动于衷,他只好作罢。雨徐徐落在他身上,脚腕没完全好,走路并不利索,一步一步往楼梯口跛去。道路和楼梯入口有着两三百米的距离,不长,羊咲很快进了楼梯间,消失在政宗实的视线内。这个背影倒是和那日送外卖的羊咲重合了片刻。在他看来,羊咲是个好孩子,很乖,家境不好说,但起码有教养,这几天羊咲住院,政宗实顿顿都尽量做丰盛些,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总归是政语“心上人”,政宗实稍稍上心点。羊咲则不管政宗实做了什么菜,他都全部吃完,政语告诉政宗实,“咩咩的饭盒就像狗舔过的奶盆一样容易洗。”与政语最初和政宗实描述的不同。去医院那日,政语尾指骨折,医生处理时弄疼了他,他怀着怨气跟政宗实骂了羊咲几句,说他性格很怪,说他打人没轻没重的,说他不合群,说他欠收拾。这些话,政宗实当时选择了相信。政宗实将远光灯关闭,掉头,驶离小区。送了羊咲,时间尚早,二人进了一个茶楼吃晚饭,政宗实还是坚持让政语给施羽京发个消息,要么告知对方别再寄物品来,要么道谢。这几年,施羽京给他寄的东西并不少。起初政宗实也搞不明白他此举所谓何意,后来他知道了——每逢他和施羽京有分歧,床上的或者床下的,施羽京都会给他儿子送点礼物,有时是他去国外出差捎回来的手信,英国的纪念品较多,有时是时下丰收季的瓜果,有时是乐高。至少政语小时候大部分乐高都是施羽京买的,政宗实也给他买过,政语总不满意,说政宗实买的不是他喜欢的什么总动员。政宗实只顾买玩具,并不管政语喜不喜欢,在他眼里玩具都长一个样。饭菜上齐,政语迟迟没有给聊天框发任何消息。最后切出聊天框,翻到羊咲的微信:明天不训练吧?受这么重伤,应该去不了训练。发完就把手机平铺桌面,政宗实稍一低头吃菜,就能看见亮晃晃的手机屏幕上二人的聊天框。满屏绿油油的会话条。羊咲仅仅象征性地回了几个字。政宗实喝完一小樽冬瓜汤,政语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仿佛设置了用不熄灭,终于跳出来一个白色的会话:不去。政宗实以为儿子肯定要说几句废话,结果政语咬着筷子,斜眼看见那则消息后,抬手把手机屏幕关了。“吃饱了没,爸。”“给叔叔发消息。”政宗实还记着这一茬。惹得政语很烦,“他又不是我妈,我干嘛管他心情?”
政宗实不说话,垂着眼夹菜,政语又问:“难道他会是我妈吗?”问完,政语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没有食欲。关于他的妈妈,这是父子二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像薛定谔的猫,关在匣子里,政语的妈妈便是那样的存在。感受到儿子的低落,政宗实给政语递了一张餐巾纸,自己擦擦嘴,“吃饱了?叫服务员来结账。”政语坐着一动没动,政宗实等了一阵,只好自己起身去叫。父子俩习惯性开包厢吃饭,服务员站在外头,政宗实结账之际,政语再次打开手机,给羊咲迅速回了消息:刚刚在吃饭没看到。政语:吃饭了吗?想不想看电影?羊咲洗好碗,盯着爸爸把药吃了,收掉散布在家中各个地方的酒瓶子,全是空的,易拉罐捏扁,玻璃瓶装好,打包好一大袋,抱着垃圾袋出了门,回来之后,他才看见政语的信息。他不知道政语想做什么,毫无波澜地回复他:你还想被打?政语:不打不相识啊咩咩。羊咲:没空。政语没有回羊咲信息了。羊咲将手机随手丢在床上,又干了一会儿家务,短短三天,地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垃圾桶满了,他爸爸没有丢。受着伤,羊咲做事做得慢,平日半个小时可以做完,他拖着身子做了一个多钟,一直到十二点,入睡前,羊咲艰难地洗了个澡,拿出药膏,和过去那几日一样,给自己抹药。家里没开空调,略显闷热,乳白色的药膏涂在腿上便化开了,医生说用量需要大一些,不停按摩揉搓才有效果。背部他按不到只草草抹一抹,涂多一些,晾在背上,前几天在医院,他会让护士帮忙一下。腿上的伤他才能格外照顾到,屈起腿,脚踝上挤上一大管。他还没动手揉,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陌生的一串号码。“喂。”“宗实,在忙吗,宗实?”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略显沙哑。“伯父。我没在工作,在家陪儿子。”政宗实刚说完,坐在沙发上的政语忽然起身,举起手机去了阳台,政宗实望着他的背影,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小语也有……快二十一岁了吧。”“嗯,还有半年过生日。”“噢,噢。”男人感慨道,粗哑的声线,说话已然模糊不清,“都快二十一年了。”政宗实又看了一眼政语,政语很高,正在阳台左左右右走来走去,手里拿着的还是政宗实放家里当座机用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