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西元635年)初夏,太上皇李渊卧病在床,病情日趋严重。
这一年,李渊虚岁已经七十,在当代算是古来稀的老人了。他认为自己活得够长,也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甚至达到了至尊的顶点,此生几乎可谓圆满,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就只有玄武门之变
将近九年以来,太上皇从不曾在皇帝面前揭这一块疮疤,主要是因为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只怕触怒了那逆子,狠得下心去杀兄弟者,未必不敢弒父!但是,当李渊到达了生命的尽头,他反而不再害怕死亡,也不再有任何顾忌了。他躺在病床上,下旨召见皇帝。
李世民走进大安宫之前,已经料到了父皇所为何事。他浓眉深锁,一脸凝重的神情,来到了父皇的病床前。
这时候,太上皇骨瘦如柴,勉强撑着倚枕而坐。李世民眼看父皇即将灯枯油尽,不由得心软。
“请问父皇召儿臣来,有何吩咐?”李世民以特别温和的语气问道。
太上皇淡然一笑,才提起虚弱的嗓音说道:“朕把大唐交给你,一切都很放心,就只有两件事要託你。倘若得到你的承诺,朕才有顏面去见李家列祖列宗。”
“父皇别这么说!”李世民连忙劝慰道:“父皇好好养病,一定很快可以痊癒!”
“不!”太上皇摇头,悠悠叹道:“朕年已古稀,够长寿了!你别讲这些空泛的安慰之辞!如果真孝顺,就答应朕,恢復建成、元吉的宗籍!”
“父皇!”李世民立刻抗议道:“儿臣一登基,就追封了大哥为息王,元吉为海陵郡王,父皇还想要儿臣怎么样?”
“你并没有恢復他们的宗籍!”太上皇直话直说:“他们俩是李家人,你不能因为兄弟鬩墙,就把他们俩一笔勾消!”
“是!”李世民无奈应道:“儿臣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恢復他们的宗籍。”
“那就好!”太上皇点头应道,又提出下一个要求:“你恢復了他们的宗籍之后,还应当过继给他们一人一个儿子,他们才有人祭祀,香火不至于断绝!”
“这———”李世民不免迟疑,但他想了想,觉得确实只有这么做,才能补偿大哥四弟。于是,他咬牙答应:“好吧!朕会把第十三子福儿过继给大哥,下一个儿子过继给元吉。”
“很好!”太上皇赞道,但却很快转换语气,严厉嘱咐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不能授意史官,抹掉玄武门之变!”
“父皇这是打哪想起?”李世民不服气嚷道:“谁说儿臣会授意史官,抹掉玄武门之变?”
“知子莫若父。”太上皇以沉重的语气答道:“你从小争强好胜,现在成了天可汗,地位至高无上,自然会想要天下人都当你是完美的圣君,也想要流芳百世,不让后世看到你的污点。因此,父皇猜想,你可能打破歷来皇帝不得调阅、更不得干涉当代歷史记载的惯例,向史官们施压,半强迫他们照你的意思改写那段歷史。可是,世民,你不能那样做!那样,你要如何解释建成与元吉英年早逝?你要记住,歷史不只有正史,也有野史!你不可能搜遍天下所有的书!如果正史、野史差距太大,人民恐怕会相信野史———”
“父皇放心好了!”李世民听得火气上来,急速打断了父皇的话,大声赌气说道:“儿臣绝对让史官照实记载,是儿臣一箭射死了大哥!父皇满意了吧?”
“世民!”太上皇撑着病体,哑着嗓子悲愴喊道:“他是你大哥!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后悔?”
李世民被父皇的沙哑喊声震慑住了。电光火石一般,他眼前闪过了小时候学骑马不小心摔下马背,让大哥背着去找大夫一阵悲痛涨满了他的心房,使得他低下了头,但为了逞强,他反而很快抬起头来,凶猛叫道:“世民为什么要后悔?如果没有除掉大哥,大唐哪能一统江山?哪有如今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真该后悔的是你!如果你当年实现诺言、改立太子,那么今天,大哥还可以平平安安活着当他的蜀王!”他不顾一切洩恨,甚至对父皇直呼“你”,完全拋开了礼节。
太上皇心中刺痛至极,却不显露出来,只点头苦笑道:“好!好!你要怪父皇,就把玄武门之变全都归咎于父皇亏待了你吧!只要你承认,你直接射死了建成,间接害死了元吉,而且下令杀了他们所有的儿子,你可以说是父皇逼得你走投无路!只要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李家没有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有什么不敢当?”李世民被激怒了,愤恨吼道:“你看着好了,朕就让史官们照实记载玄武门之变,怕什么?谁还能拿朕怎么样?朕照样会是名垂千古的天、可、汗!”
“父皇相信你!”太上皇只要得到皇帝的承诺,并不在意皇帝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平静说道:“父皇要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是关于洛湄。”
“洛湄?”李世民一喊出这个恰如本人一样水灵灵的名字,声音就放轻了,由于心中一阵柔情的牵动。
“是的,洛湄!”太上皇慢吞吞说道:“父皇也叫人去传召她来了。她正在外面候着。如果你没有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