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地不肯张嘴,但他竟也有一把清亮的好嗓子,“阿哥打歌像鸟飞,岩羊路上弹弦子,茅草尖山吹芦笙,铁脚板板生得硬,翻过九十九座山,苦等阿妹到天明……”宽宽的袴管在眼前停住了,白生生的脚腕上套了银镯。离开拓东城时,阿普给阿姹留了话,叫她躲在碧鸡山不要下来,可她还是带着施浪家的人跟来了。凶神恶煞的嘎多,一进南溪城,就像饿狼进了羊圈。阿普有点高兴。可他知道,从南溪一路打到越嶲,是因为汉人势单力薄,又不设防。等剑川增援的大军一到,爨兵们就要受罪了。他抬起头望阿姹,“你回坝子去吧。”阿姹也坐在树底下。连日地翻山越岭,男人都招架不住,走着路都能打起鼾,阿姹两眼却还炯炯的。她有根犟骨头,比男人还能熬。嘴上也不近人情,“我不是为你来的。”夜风把阿普炙热的一颗心吹冷了。他沉静下来,两人肩并肩,望着底下火把摇动的寨子。阿姹也梳锥髻,青布紧紧包着头,从额头到鼻子的弧度,很利落,只有蝶翅似的睫毛忽而一闪。从达惹的噩耗传来,她就不肯正眼看他了。阿普知道,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蜀王。阿普心里不是滋味,“你是为了李灵钧来的?“他把消乏的烟草塞在嘴里,漫不经心,“他不会离开蜀郡的。他正在筹备婚礼,和皇甫家的女儿。”南疆叛乱,接连失了两三座城池,傲慢的蜀王根本不放在心上,仍旧派了府兵北上去接亲,从长安到蜀地,沸盈的喜气把一切都盖过了。阿姹很执拗地不说话。阿普把头扭向鹰嘴山北面,心里盘算着,韦康元的援军几时会出现在那个坳口。阿姹忽然推了他一把,“快看。”远处半山腰,零星的火光连成一片,骤然亮起来了。阿普猛的起身,皱眉道:“是皇甫佶。”又一座乌爨人的寨子给烧了。没有这些堡寨,爨兵就成了瞎子和聋子,没法在林子里隐匿和呼应,只能跟越嶲守兵正面对上了。援军再一来,简直像鸡蛋碰上石头。阿普不甘心,还是得承认,“这个人很难对付。”阿姹说:“你怕他?”“不怕。”阿普给阿姹激起来了,他眉毛一掀,“他是蜀王派来的拦路狗,等刀架在了蜀王脖子上,看他还叫不叫。”“皇甫佶和蜀王不和,不会替他卖命的。”阿姹说,“他是薛厚安插在剑南的眼线。”也曾经柔情蜜意过,可她现在提到蜀王,是一副冷冰冰的语气,“蜀王死了,兴许薛厚还高兴呢。”离得远,救也来不及了,还要防备施浪家的寨子被偷袭。阿普抓住阿姹的手,“今晚不要回寨子了。”一使劲,拽她坐在了自己身边,“你靠着我的肩膀睡,我盯着对面。”阿姹不肯,她把头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阿普不时瞟她一眼,他下定了决心要让她安然歇一夜,等到了明天,再琢磨那复仇的计划。可又忍不住要跟她说话,“要是知道是施浪家的寨子,皇甫佶也能下死手吗?”
阿姹反问他:“为什么不能?”阿普不吭声。紧盯了一会,他舒展着肩膀,松了松筋骨,“那他比我心狠。换做是我,肯定下不了手。”阿姹哼道:“难说。”阿普转脸看着她。她说这话时,没有睁眼,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像个扎嘴的菱角,皮硬的荸荠。阿普把背后的弓箭和刀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搂过阿姹的肩膀。阿姹睁了眼,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他趁势把她按倒,跨骑在了阿姹的身上。阿姹怒道:“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阿普制住她的双手,笑道:“你别怕,我就想亲亲你。”他果然说到做到,只在阿姹的紧绷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凑到她耳朵旁边,“要是李灵钧不怕死地撞上来,骗你说姑姑还活着,你不会就撇下我,跟着他跑了吧?”“你当我傻吗?”阿姹嗔道。她还瞪着眼,声势却弱了。阿普正要放开手,阿姹倒把他的脖子又搂住了, “皇甫佶不留情面,咱们可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她眼睛一转,有了主意,“趁夜叫嘎多他们在林子里转转,扔几只死兔子死麂子到河里,天气一热,水里要起瘴毒。只要城里断了水源,再毒死一两个人,你看他还有没有闲工夫到处放火?韦康元的大军,肯定急得插翅膀飞过来。”她懒洋洋地拨弄着阿普耳朵上的珊瑚串儿,脸上微笑起来。韦康元大军一动,蜀郡的新郎还坐得住吗? 姹女妆成(十九)皇甫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迎面来的官兵和百姓,脸上都是惶惶的。天杀的南蛮子,把死獐子野鸡丢进河里,这个时节,臭气毒气蒸腾,都让人受不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蕃南又反叛了,朝廷腾不出兵力来增援,要让越嶲孤军死守了。 罗苴子的凶残被传得更惊悚了。夜里有一伙百姓扛着铁锹和锄头,打破了北角的城门,打伤了几个守兵,背篓挑担地逃难去了。 越嶲太守接到了蜀王府的信,像遇到了救星,忙不迭叫皇甫佶看,“蜀王殿下的旨意,叫咱们撤兵!” 是蜀王的手书,命皇甫佶率越嶲官兵退守姚州。蜀王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可面对乌爨嚣张的势头,笔触却异常得平淡和克制,“朝廷的援兵即日将至姚州,泸水畔亦有接应,可保尔等无虞。戎、嶲两州的百姓,和中原隔阂已深,可任其投蛮人去。” 皇甫佶可没有越嶲太守那样激动。把蜀王的手书放下,他来到城头,对着外头的疏峰密林琢磨起来。 他连夜带兵偷袭,烧了不少附近的堡寨。蛮人竟然也很沉得住气,只三三两两结伴来城下,用怪腔怪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