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只有海水时不时经过我的身体。
过了很久,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磨蹭我的脸,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发现是宗择的大拇指,他端详着我的脸,将停留在那里的沙粒和污垢一并抚开,指腹略显粗砺,触感并不好,停留在脸上微微的痒。我牙齿咬紧,忍住不躲开。
等终于做完这些之后,他转过身,将脊背在我面前展开,仿佛在展示弹力很好的西装衬衫。
“干什么。”我问,口气不是很好。
“背你回家。”宗择说。
这个瞬间我觉得整个人都被电了一下,但犹豫过后还是乖乖地爬上了他的脊背,既然我已经恢复意识了,在这里干耗着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管是寻死还是求生,都只能寻求下一次机会。
我们不疾不徐地行走在沙滩上,夕阳拉扯着我们的影子,我眼巴巴地盯着我哥的脚踩在影子上,因为沙粒柔软的质地,一瞬间我宛如晕船。
“哥,”我很久没这么叫他了,再叫出口的时候有些艰涩,“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只是宛如梦话一般嘟囔了一句:“真是不甘心啊,你总是能找到我呢。”
“是吗。”宗择似乎并没有像我一样回忆起这句话里“总是”的含义,飘渺的声音飘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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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肯定,他应该,不,是一定不记得了。其实我也快要忘掉了,只是在这个太过相似的瞬间,无可避免地又回忆起来了一点。
那是在更小一点,在他还没成为万人景仰的主教时所发生的故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十岁的我在离神殿不远的一座山林被毒蛇偷袭,那时候也像现在这么痛,倚靠在树上动弹不得,大汗淋漓,眼神发虚,所有的意识都开始腾空了。
那时也是宗择找到的我。离死亡一步之遥的我。
迷蒙之中,我感觉到小腿被稍稍捧起,然后被柔软地吮吸,紧接着意识稍稍回笼。那时的宗择还没有成为只可远观的主教,我哥只是我哥,身份的殊异在彼时还未彻底具像化,我只知道在意识恢复清明后,我哥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他的嘴角还挂着乌紫色的液体,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我,眼里只有我,眼睛那么亮,是在黑暗中坠落山林的星星。
我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尽管我真的不想哭。
我被他背着回了家,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稀松的声响,夜晚有风,我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更加贴紧了他的后背。虽然平时有关我哥的一切总是凉飕飕的,好像没有温度,但这个距离下,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上冒着的热气。我攀附着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他一块嶙峋的骨头。
我的声音尚且虚弱,问宗择:“哥,你帮我把毒吸出来,那你会不会中毒啊?”
“不会。”
“为什么。”
“对我没用。”
是了,宗择他从小就要试很多毒,好几次都差点被逼到绝路,他们要他成为百毒不侵的药炉,要他自己长成自己的盔甲。
我的一边侧脸贴上他的后背,看着如水的月光穿过山林,喃喃道:“哥好可怜。”
宗择不再说话。
那时的背影和现在的渐渐重叠了。如今的他也是这样背着我,两个人只在沿途留下一串脚印。我像抓住锚点那样紧贴他的脊背,那颗尚且还在跳动的心脏贴上他的,一片阒静里只有海浪的呼吸声。
晚风轻抚海岸,夕阳彻底沦陷。
而我再次被留了下来,不必被带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