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布苏不愿意身边有别人烦扰:“你快回家去吧。”
都兰打开一壶酒,递给扎布苏:“扎布苏,要喝一杯吗?”
扎布苏忽然想大醉一场,默默接过。
都兰出奇地猛喝了一口,不由得咳嗽了一声:“你知道托娅走的时候,和我说了什么吗?”
扎布苏的心怦怦跳动起来:“托娅说什么了?”
都兰嫣然一笑:“她说,你这一辈子过得很孤苦,希望我给你下半生的幸福。”
扎布苏沉默以对,他不敢注视眼前这个姑娘眼里的一往情深,喝光了自己的酒,又夺走都兰手里的酒,来自乌珠穆沁的烈酒格外醉人,不到半晌,他彻底醉了,瘫倒在地上,神思飘飘欲仙,开始不由自主地胡言乱语,却将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吐了出来——
“你知道吗?其实托娅根本不是我亲妹妹!”他的声音放诞颓废,全然不似往昔,都兰掐着自己的指头,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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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四年前的一个寒冬之夜,尚且瘦小的扎布苏背着两个啼哭的婴儿在边塞的村落里东躲西藏。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扎布苏此前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画面,昔日活生生的四邻变成了毫无生机的躯壳,横陈在冰雪之中,血在寒冷之中干涸凝冻,保持着鲜红。
西凉铁骑的追杀远远没有结束,扎布苏来到一个废弃的农舍,饥肠辘辘的他不仅要找到暂时的容身之地,还要给刚出生的弟弟妹妹寻找乳汁。
西凉铁骑启用的是屠城的战略,连孩子也不放过,他们大摇大摆地穿梭在小镇的大街小巷,洗劫完一家,高唱着军歌,又去往下一家。
扎布苏只好抱着两个婴儿委身藏在污糟的马厩之中,用草料掩埋自己的身体,以求逃过一劫,他胆战心惊地聆听着院外传来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浩浩荡荡——男婴安静如鸡,可女婴却忽然间开始放声哭泣!
扎布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想这样死在这群西凉兵痞子的手上,他连忙捂住女婴的嘴,可那尖利的哭声却不绝地从他的直缝里溢出来!
近了!近了!是大刀砸门的声音!扎布苏喊了一句天神保佑,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女婴的呼吸就这样被他堵塞,声音终于渐渐消隐,他蜷缩着身体,屏住呼吸。
西凉铁骑草草在空荡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搜刮出一些米面,便匆匆而去。
天神眷顾,西凉骑兵并没有发现他们。扎布苏松了一口气,放开汗湿的手掌,察看女婴的情况——幼小的妹妹已经面如死灰,还染着母亲鲜血的头就那样歪斜了下去。
就这样,为了保命,扎布苏意外扼杀了自己的亲生妹妹,这还是一条不知名字的生命,母亲的遗愿,就这样落空。
为了继续躲避西凉骑兵的追杀,扎布苏每天饮雪水、啃树皮,到牧民的农舍里偷牛羊马的奶给幸存的弟弟喝。
那时为了斩草除根,街上满街狼犬,是西凉将领的主意——他们说北燕蛮子的身上有羊膻味儿,而这些恶犬一旦嗅到这样的味道,无论那群蛮子躲藏在哪里,都会把他们都围猎殆尽。
几天以后,围困在小镇里的扎布苏亲眼看着一只流着口涎的疯狗叼着妹妹的头颅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最大的罪人。
侥幸活到了第七天,西凉军队对北燕人的绞杀终于放松,扎布苏跟随着一伙商队逃离了小镇。
第十五日,他饥渴难耐,匍匐在一条河沟边上,不顾一切地牛饮着,却在河沟里隐约瞥见了一个蠕动的襁褓,正在发出清脆的啼哭。
扎布苏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婴,她的皮肤白皙,头上还有稀疏的鬈发,周身被一张旱獭皮包裹,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绿松石长命锁。
扎布苏和托娅初见,就是这样的场景,仿佛一场跨越生死的重逢。
这孩子不是遗失的,而是被丢弃的,一个成年人在逃亡路上无奈地放弃了她,留下信物,祈祷着未来再与自己的亲生血脉相遇;而扎布苏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把她救起来。
他把她认定为自己妹妹的转世,愚不可及地把她抱在怀里,完全忘接下来的这一路添上这样一个拖油瓶会有多大的磨难,他悍然不顾地抱起她,失而复得一般,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扎布苏哪里知道,如果他没有捡起她,她或许会死于饿兽之口,或者干脆枯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偏僻之所,总之,她不会有命活到现在,更不会像寻常女孩一样风光出嫁。
与其说扎布苏挽救了这个女婴,倒不如说是这个女婴挽救了扎布苏。
有了这条新生命的加入,扎布苏这一路上,耐心呵护,他时常把两个婴儿放在一起,对比着他们的五官容貌,不知是因为长久的暗示、还是饥饿的幻觉,总之,他们越看越像。
他私自把女婴取名为托娅,男婴则等着他凯旋回到敕勒川的时候,交给察玛来取名。
就是这样守护生命的信念,让扎布苏活到了最后,他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