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空气闷沉,似要下一场大雨。公主府外仍是重兵把守,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谢雍病入膏肓,皇帝准许薛棠探视一次。临行前,她向肃立在门口的裴衡光致谢,“谢谢将军替我向父皇请愿。”
裴衡光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正色道:“请公主速去速回,不可久留。”
薛棠在沉宗知的相扶下进了轿辇,赶往宰相府。
在薛棠的记忆里,谢雍是外臣,来往甚少,不过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谢雍看上去不苟言笑,风仪严峻,待她却十分和蔼,像是对待亲孙女似的,只是,他也会用贤良淑德来教化她。
有时候想想,她觉得谢雍很矛盾。她不服从他的规训,私底下与文疏林频频幽会,还将文疏林举荐给他,而他明明清楚她的所作所为,却还是收了文疏林当学生,并替她隐瞒她与文疏林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看圕請捯渞髮蛧站:&120213;&120212;18&120220;&9393;&120154;&120109;
一边规训,一边保护,像极了先皇后。
来到宰相府前,考虑到薛棠与谢雍或许有秘话相谈,沉宗知没有跟随进去。
薛棠匆匆入府,这时的谢雍已病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气若游丝,枯瘦的面容布满皱纹与斑点。
薛棠心头触动,跪在床榻边,“谢国相,我来看您了。”
闻声,谢雍艰难地睁眼看去,一袭素衫隐隐绰绰,似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谢谢您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人哽咽的声音变得清晰,谢雍轻唤了声,“公主?”
“是我。”薛棠应声。
谢雍抬起沉重的手,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薛棠上前握住他的手,侧耳贴近他的嘴唇。
“你要……听话。”谢雍气息奄奄道。
薛棠顿时收住了眼泪,悲伤的情绪消失大半,她不禁想到了故去的郑皇后,也是弥留之际还在规训她。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规训是出于保护她的心理,可她不愿接受。
“我不想失去自我,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驯养的动物。”她反驳道。
谢雍颤颤地叹了声,浑浊的双眼盯着屋顶,“看来……老臣和先皇后都无法改变这一切的发生……”
薛棠茫然不解。
谢雍微弱的声音有些哽咽,“老臣愧对先皇后,也愧对你的母亲。”
提到了生母,薛棠愕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谢伯伯,你知道我的生母?你可以和我说说我生母的故事吗?她孕育了我,可我却对她一无所知。她叫什么名字?是怎样的女子……”
“公主,斯人已逝。”
嘶哑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薛棠直愣愣地垂下手,强压下许多疑问,平静地抛出一句话,
“我的生母是被我父皇害死的,对吗?”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有几分肯定。
谢雍没有回答。
薛棠木然笑了下,眼中泛起了泪光。
后宫香消玉殒的女子皆因帝王而死,哪怕不是执刀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脱不了干系。
谢雍沉沉叹息道:“她的存在对陛下是一种威胁……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什么威胁?”薛棠追问。
沉默半晌,苍老低沉的气音响起,似从洪荒远古传来,令她脊背发麻。
“天子,天之子,半人半神。”
他浑浊的双眼变得涣散,“不要试图抗衡,活着……好好活着……”
薛棠呆住了,泪水连线似的滚落,悲伤而又麻木。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姐姐。”
是谢雍的孙女谢蔚,一个七岁的娃娃。
她的小手递给她一方手帕,安慰道:“姐姐不要哭了,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薛棠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过去的枯瘦老者,快速擦掉眼泪,强颜欢笑,“你爷爷会好起来的。”
谢蔚红着眼摇摇头,“我很清楚爷爷的身体。”
看着小小年纪的她已然是成熟懂事的模样,薛棠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谢蔚继续道:“爷爷与我说过,身死而魂不灭。爷爷会一直活着的。”
薛棠怔住了,脑海不禁浮现出梦境中的模糊身影,那个孕育了她,却早早离世的女人。
在她凝思之际,谢蔚牵起她的手,“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薛棠跟着那幼小的身影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中,里面的架子堆满了书籍文卷,虽然看上去有些杂乱,但很干净。一个敞开的书箱里放着谢雍的手稿,有治国辅政的策论,有诗词歌赋,还有一些画作,不过都草创未就,没有完成。
“这些都是爷爷留下的,我会好好学习。”谢蔚坚定道。
薛棠欣慰地抚上她的小脑袋,她发间的银鹤簪流转着洁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