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陈忆许的孩子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畏惧自己。
这种畏惧的来源明明白白。
先不论人如何,作为父亲,谁都很难会喜欢上一个喜欢自己女儿的男孩子。
何运东生性爱沉默,兼具北方男子所有的气质。
妻子同泠泠是他最柔软的部分,她们把欢笑与爱充满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仍清楚地记得泠泠第一次叫出“爸爸”时自己内心的激动,甜甜的奶音几乎把他一个一米八的大人的泪催出来,直在妻子面前红了眼。
在自己的半生中,活宝一样的女儿永远在他身边,熨平他心口的每一道波痕。
他如何会让泠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又如何会让泠泠的心有一丝伤痕?
所以在后来,陈忆许不明白一向不看好自己的何运东为何突然像变卦一样并未直接否决自己要同泠泠交往的意愿,却不明白那是女儿用见到男孩子的星星眼和说到他时欢快的语气一次又一次积累着换来的。
陈忆许以为何运东只见过他三次,却不知道他在泠泠的眼中、心中、笑容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
泠泠会在家里的餐桌上频繁地提起这个叫“陈忆许”的男孩子,眼中心中满满是他。
女儿迟早要从他身边飞走,而他要亲手握住女儿的手交到另一个年轻男人手里。
即便这对一个父亲来说太过残忍了些,但他仍清楚地看到女儿脸上的幸福与满足。
她同那个叫作“陈忆许”的孩子在一起时,不仅快乐,还在变好。
好到一向不把学习放在心上的泠泠也能考上首都的高校,好到能在遥远的b市有安居之地和体面工作。
唯让他心头不安的是十八岁的少年曾单独与他进行的谈话。
那个孩子真诚地告诉他自己不同常人的家世,他也终于知道第一次见面就从一个少年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他不属于这里”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家庭同出处也许会给心思单纯的泠泠带来莫多困扰。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如果他不是真心待泠泠,或是对泠泠只是一时兴趣,为让泠泠如何受伤。
高考完填报志愿时,何运东第一次同泠泠发了彪。
他不许泠泠填报b市的学校。可是一向爱靠撒娇博得他同情的泠泠也动了气似的,竟然大声地反驳了他。
几个志愿,她无一不填报的b市的大学。
一点后路都没有留给自己。
他本来满腹的措辞,在看到女儿委屈的红眼时变成了空白与闷气。
泠泠眼中的,是明目张胆的反抗,与一腔孤勇的决心。
何运东躲在阳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后来泠泠去读书,是他亲自去送的。
b市车站下车后,等在外面的是陈忆许。
那是他第一次把泠泠的手交到陈忆许的手里。
他终于在一年又一年从b市把女儿接回来时同少年妥协,同自己妥协。
因为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能看到陈忆许对女儿的心思。
泠泠心思简单,眼中无事。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每次回d省,泠泠所坐出租车身后跟着的车子,要等泠泠上去半个小时才会安静离开。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那个会沉默着同他对峙的男孩子,确实会把所有的事做到细致至极。而自己,也在年年复年年的相处中,喜欢上了他。
他没有办法给女儿富足的生活,却也不愿意让泠泠受委屈。
只好用一个父亲能想到的最笨拙的办法,穷尽半生,为女儿在d省安置一个小家。
最初的自己似乎是为帮顽固的女儿争一口气,留一条路。可是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动机变成了为两个孩子在d省留一个小家。
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像多爱柔软的赵眉一样把忆许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即便富贵非比寻常却仍旧谦逊知礼的男孩子,对泠泠、对他们,好得都没话说,心思时常比他们这些长辈还要细腻。
泠泠那个丫头没心没肺,从不知道忆许会在每年年关过后来看他们。
忆许……会在大冬天抢过赵眉手中的水盆,会在他放下筷子时先收拾碗筷,也会在赵眉讲到泠泠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他像听课的学生一样眼睛一眨不眨。
有几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同谁置气,在三个人的饭桌上朝妻子开口:“哼,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一个两个都同你近!”
这话简直酸的没法听。
饭毕忆许偷偷找在阳台抽烟的他搭话,两个大男人沉默无言更尴尬。
忆许挠着头向他说“抱歉”,他心里突然暗笑,一直觉得他不像孩子,这时觉得心里有口气吐了出来。
他说自己自小就爱惹自己父亲生气。
何运东想起他从未在他们面前提过父母,就问了一句。谁知陈忆许的母亲数年前就去世了,这才恍然这个男孩子为何一直都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