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他啊。
他咬着牙,感受到发抖的气息从自己的嘴唇里吐出来,很炙热,像血液的滚烫。
“我不会让你死。”他说。
好不容易见到。
好不容易让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如果他能撑住这个时刻,或许,以后的日子里就会重新有光亮。眼前这潭深冷的漆黑河水,就仅仅只是眼前的困境而已。
他突破过太多的困境,他想,如果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堵在这个时刻,他是否能有一线可能,牢牢将她抓住,将她活着带出这里。
他多么想、多么想,多么想,把她活着带出这里啊。
陈俊仰头,闷哼一声,脑海里的眩晕感更加强烈。
他一点点被拖往更深处,脊背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钝痛。身后有几十个人沉默地看着他,无人上前伸出援手,只剩他在冷漠围观的目光中,把自己逼到一个又一个身体的痛苦极限里。
夜幕无星光,只剩下月色倒映一点深潭里的凉水。湖水阵阵波澜,点点起伏,闪动着银色的鳞片,又冷酷似割入肺腑的刀锋。
凌晨2点,整个城市都在沉沉地入睡。
无人知道郊外的一片河边,有人正在生与死的边缘绝望挣扎。
他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求生欲。
头一回,他这么想要活下来。和她一起。
和这个温暖的、会笑的、有体温的女孩一起。
他想和她一起,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想和她看日出,看晚霞,看春日荡漾,看白雪皑皑。
想与她一起去许多地方,喂她吃很多很多东西,走很多不同风景的路。
想告诉她自己曾经花过多么大的力气找她,念她念得那么辛苦,差点就要死去活来一次。然后再告诉她,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回来了就好,余生还有很长很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这么重要,他不想浪费时间再去计较。
他想告诉她太多太多了,有说不完的话,有积攒了无数的故事。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说。
他或许得带着这些话,与她沉入这漆黑的深潭里,让深不见底的水草、无人问津的夜色,和泛过几下涟漪就再无痕迹的平静湖水来见证一切。
他太想活了,想和她一起。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底有多么绝望。闷在起伏胸膛之下的,是野兽一般嘶鸣的咆哮。
小树苗也已经快要绝望了。
她在车子里崩溃大喊:“陈俊,你放手!你不行的!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只能一起死!”
“我们两个人里好歹要活下来一个吧!你放手吧!别送死了!”
她声音有些失控了。
被绑架的时候没多么绝望,被推到车上的时候也没多么绝望,哪怕预感自己要沉湖了,她的情绪也只是维持在一种稳定的“害怕”里。再怎么怕死,有系统的铺垫在前,这些情绪也终究是与自己雾蒙蒙地隔了一层,并不真的有贴肤之痛。
可是,看到陈俊从血泊中爬起来,想不自量力地徒手拉回一辆坠崖的车的时候……
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那种雾蒙蒙隔着的一层情绪,直到此时,才真切地被刀锋捅破。
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情绪炙热而汹涌,仿佛有鲜血渗出,心头被剜了一碗肉。
她看到陈俊握住绳子的时候是那么紧,粗粝的麻绳在他的手掌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
他双手都是血。她不敢去想象此刻他究竟有多疼。
明明结局已经不可能改变了啊。
明明只要他松开手,一切就可以更加干脆一点。
小树苗嘶喊得很用力,喉咙连带着心脏痛得厉害,只是声音散在风中那么的苍白无力。
陈俊听到她说的话了,只是他不听。
男人被血糊住的脸上只是轻轻勾出一抹笑。仿佛早已知道结局,但却依旧保持骄傲。
此时,车子的一大半都已经悬空在外面。
陈俊紧紧抓着绳子,身体仰在地面上,被一寸一寸往下拖。他的身后是长长的一道血迹,背后的衣服也早已烂成一片一片。风中,还能听到他的脊背在地上摩擦出来的血腥味。
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夜空,脚下是漆黑无波的一潭深水,他身前身后都再没有退路,而手中还捆绑着千斤铁,是他徒手无法抗衡的死亡般的力量。
他这一生有所爱。他爱着的那个人让他对生活重新有了热爱与期待。
只是天地广袤,银河无际,河流万年不变,埋葬许多秘密。
他置身在这种辽阔恒久的绝对沉默里,终究渺小如一只蝼蚁。来去匆匆,不知生死。
听着女孩在车里崩溃绝望的大喊声,陈俊想安慰她,没事,他一点都不疼。真的。别心疼他。
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一开口就被喉咙里的血呛住,呛出好几口血水。
时隔那么久,再度见面,他却终究还是连一句话都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