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王孙贵族占少数,多数人每一文钱都要用到实处,所以定的价也不过是比成本高上几文的小价码。
贺卿见有人要买那位先生的画,同他讨价还价,他只摆了摆手说:“不卖,这是我呕心沥血创作而来,字画无价,又怎么能够以这样的价格卖出去?”
贺卿听了觉得有趣,恐怕又是一个不知世俗的穷酸书生,穿得这样苦寒,生存才是主要的,还要什么风骨和价码。
贺卿干脆收了摊过去同他闲聊,眼前人的画技是他再练个几年都无法企及的,或许他过往的日子里,将大半精力都投入在了画上。
他说:“我叫池濯,洗濯的濯。
看公子想必也是进京赶考落榜无颜还乡的考生吧?”
贺卿愣了愣,点头称是,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文人墨客讲求一见如故,池濯当即同人侃侃而谈,从家住何方,谈到星河理想,从家中的老母和未过门的妻谈到他的不孝。
他说:“我十几岁便是乡试第一名,这样年轻的解元,都说是文曲星下凡,我是要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
官场复杂,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我只想我的画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识,有朝一日也能够名动天下,名流千古。
我抱着热忱一路上风霜雨雪来京中参加会试,谁知除了家里,出来处处都要人事,买卖官职屡见不鲜。
落了榜便在此地卖画为生。”
贺卿感慨唏嘘,谁不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呢?
大多文人墨客不得志终寄情山水,倒很少有像池濯这样的理想便是字画。
若他家中没有变故,如今也该是进京赶考的一位考生吧。
“我见贺兄也卖字画,可否让在下鉴赏一二?”一聊到字画池濯便眉飞色舞。
“在下不过是卖字画为生,笔触拙劣,还是不要浊了池兄的眼。”贺卿拒绝道。
“贺兄不必过谦,我对您一见如故,就不要遮遮掩掩了。”池濯来了兴致,贺卿也拦不住,只将一副勉强还算满意的字画交给了池濯。
池濯对待字画是小心又慎重的姿态,贺卿忐忑不安像是等老师评价,却见人笑意渐渐扩大,告诉他:“能认识贺兄,是池某之幸。
若贺兄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是大能。”
“池兄谬赞,与池兄相比,委实是小儿之作。”贺卿很喜欢同眼前人聊天,虽然说话文绉绉的,却可见人的真挚和热爱。
很简单的一个人。
他们聊了许久的时间,末了贺卿告诉他:“如若池兄放心,便将字画交与在下,由贺某替您卖,也好过二人一同在此浪费时间。”
让一个不知世故的人卖字画,未免是为难他了。
池濯或许是觉得贺卿说得有理,若是如此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画画了,但又觉得不妥,若是如此那岂不是浪费了贺卿的时间。
“池兄大可放心,在下在这街市上读书也是不错。”贺卿宽慰他。
这是贺卿结识的第一个挚友,只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后来他不止一次去给池濯送钱,他却依旧住在一间小破屋里,衣不蔽体被不蔽寒,问他钱呢?
他会拉着你的手兴致冲冲地告诉你:“昨日西市坊里来了一批上好的朱砂,上色是极好的。”
贺卿便又知晓,他将钱都花在这上面了:“这些石色还是少用,有伤身子。”
“我知晓,只是这画上,少了这些鲜亮的颜色,便不再是我心中的画了。
我与长康先生比不了,若怹在世,真想与之一见。
贺兄,我以前想我的画能够得陛下赏识,如今却想能有贺兄赏识也是一件幸事。”池濯兴致冲冲地告诉他,他又想画一幅怎样的画,接下来他要出游一段时日,都不必寻他了。
贺卿无奈,给他送钱的同时还要给他送衣物,吃食。
他劝不住他,因为这是他的理想。
就连下一次会试的时候,他也没能到场,去问他,他才懊恼地跌坐在了地上告诉贺卿:“我忘了。”
罢了,倒也罢了,此人就是个疯子,只偶尔想起家中妻母的时候,才哭的泣不成声,觉得愧对了人。
几年后池濯逝世,而在之前的一两年里,他都闭门谢客,只之前一面见他,他说他要完成一副大作,绝对会成为旷世奇作。
而在贺卿再见他的时候,发现的便是冰冷的尸体,手中是握着笔,他是笑着的,确实是旷世奇作,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大作。
贺卿感慨,若是人还在世,他必定能成为与长康先生比肩的大才,可若是如此,他便不是那个池濯。
或许他在彼岸,已经见了他心驰的那位先生。